到了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五放学后。
“呼,辛苦大家了,效果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地完美呢,今天的排练就到这里吧。”西洋器乐部的部长樱庭明音冉冉地站起来,点头说道。娴静的长裙轻轻地摇曳着,她的视线望向了摆放钢琴的方向,“多亏了浅见同学的加入呢,真是非常感谢。”
“是啊,就算我自己也是演奏者,也不禁沉醉在曲子里面了呢。”椎名诗乃抚摸着怀里巨大的次中音号,感叹地说道。
坐在钢琴前面的女孩却对这些赞美置若罔闻,走神地用指尖摩挲着一枚漆黑的琴键。
只间安逸寺流萤放下了手里的小提琴,走过来说道:“是很厉害啊,可是总觉得还没达到你应该有的水平。”说完,却见对方抬起了头来,茫然地望了过来,安逸寺流萤不禁奇道:“心事?”
浅见里杉怔怔地站了起来,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,视线在四周搜寻了起来。
“怎么了,里杉同学?在找什么吗?”樱庭明音关切地问道。
找了一阵子,似乎是一无所获的样子,女孩终于回过神来,摇了摇头道:“没事。”视线稍微低垂,然后重新抬起来,问道:“那个……我可以走了吗?”虽然是询问的语气,却不知道为何,让人感觉到了几缕冰冷的气息。
樱庭明音愣了愣,勉强笑道:“当然可以……要不,你等流萤同学收拾好了再……”目送着对方的身影走出了门口,樱庭明音只得硬生生地停住了要说的话。
尴尬的气氛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,椎名诗乃小声地说道:“那个……浅见同学她,又是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啊……”
“我去看看。”反应过来的安逸寺流萤说道,“抱歉,麻烦诗乃你帮我收拾一下小提琴。”说着,她小跑着追出了门口。
想起似乎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剧情,安逸寺流萤不禁在心里嘀咕道:我为什么总是在追这个奇怪的家伙啊?
——真是奇怪啊,这种侵袭而来的忧伤……又是怎么回事啊?
从昨天开始,就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,有什么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影响自己的情绪,一开始浅见里杉还觉得是因为自己和草野学姐的事情的影响,但不久之后她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。这种不可名状的东西,并非是发自“心”的真正的属于她的情绪,反而像是从某处散发而出的似的,一丝一缕却绵延不绝,持续而无声地从外部地浸入身体里面。
就像是,情感的天线正在受到某种事物的强烈的干扰。
而就在刚才,在排练曲子的时候,那种侵袭几乎陡然增强了许多。
即使说所排练的曲子是《辛德勒的名单》,低沉而忧郁的旋律里面寄托了对无数亡魂的追念,然而这种感觉,在浅见里杉的感觉中,还是太过于诡异了,她分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了,那种侵袭而来的忧伤的情感里面的……怨恨。
——强烈地甚至令人感到空洞的……怨恨……像是单纯在针对我的怨恨……
——到底……是谁呢?
不觉间,她开始去回忆当时悠羽千歌对自己说过的话,去思索那些话里面的含义。
倘若,去相信悠羽千歌的说法的话,如果“存在”这件事的本身,就已经是属于奇迹了,那作为世间的“奇迹”而存在的她,其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?仅仅是感知抑或被感知?这段时间以来,发生在身上的这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,到底在暗示着什么呢?
——应该……怎么做?
身体不知不觉颤抖了起来,右手横抱着左手手臂,浅见里杉感觉到了害怕。
——为什么……
随后,突如其来地,恶心作呕的感觉涌了上来,跌跌撞撞地跑进洗手间,趴在洗手池上干呕起来。身体像是要把肠胃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倾泻出来一般,剧烈地抽搐着,却什么都没有呕吐出来,好一阵子,身体终于下达了休息的指令,那种空虚的恶心感才消退几分。
趴在洗手池上猛烈地咳嗽着。
——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……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活着而已啊!
酸涩感在鼻间蔓延开来,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。
——求求你了,离我远点……
在镜子前面,女孩感到委屈而又气愤,抬起头来。
那一瞬间,视线死死地盯着前方,再也移不开来。
浑身冰凉。
或许对于一个人来说,恐惧到了极致之后,反而更加能够将名为理智的东西解放出来吧?
或者换一种解释,持续地饱受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的折磨之后,当这种东西终于以可见的形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,反倒是终于感到可以获得了解脱吧?
这是浅见里杉第二次,或者说是第三次,来目睹这个世界那诡怪的一面。
镜子里的那个女孩,是自己,却又不是自己。
明明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,却有着一头血红的长发,而那面无表情、苍白如雪的面容下面,是一身完全被鲜血浸染了的制服,女孩的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,手臂上也全是流动的血液,呈现出恐怖的血红来,正涓涓地往下流淌着血,汇聚到地上,形成一片刺目的红色海洋。
而视线里面,本来应该作为背景的,自己身后的墙壁,此时也被蠕动着的红白色块所取代,构成了一幅最为绝望的景象。
——“在这个虚伪却又美好的,我们无法确定其是否是确切真实的世界里面,‘存在’这一词,其最重的分量,或者说真正的意义,大概就是被感知吧……”
——千歌姐姐,直到这个时候,我终于能稍微理解你说过的话了……
只见镜子外面的浅见里杉伸出手来,即使是仍在剧烈地颤抖着,依旧坚定不移地向镜子触碰过去,去触碰那个对自己充满了单纯的恨意的充斥着苍白与血红的画面。而镜子的世界里,那个浑身鲜血女孩仅仅是冷漠地望着她,无动于衷。
——那件事……我记起来了。
冰凉的触感入手,内心已然一片明澈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轻声说道,默然半晌,她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,“真是……不甘心啊。”
——不过,这确实是我自己无意种下的“果”呢……
只听她叹了口气,幽幽说道:“我会来找你的。”
随后,女孩闭上了眼睛,轻轻用手抹去镜子里那幅绝望的景象。
伸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,再次看向镜子时,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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